扶桑谈｜一场“无派阀总裁选举”能否“结束旧自民党”？

9月27日，日本自民党将举行总裁选举。而此次选战作为“没有派阀的总裁选举”备受瞩目。自引入推荐人制度以来，本次总裁选举的候选人数创下历史新高，显示出党内竞争的激烈程度。本文旨在对这一总裁选举的进展进行概述，以探讨其对自民党的未来影响。

当地时间2024年9月25日，日本东京，自民党总部大楼。澎湃影像 图

原本犹豫不决者纷纷出马，总裁选举出现“无派阀”新趋势

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于2024年8月14日提前宣布不参加自民党总裁选举，对自民党内产生了重大影响。这一决定使得原本因岸田可能参选而犹豫不决的候选人们得以迅速开始准备总裁选举。自民党干事长茂木敏充、官房长官林芳正和外相上川阳子等候选人，之前对出马参选持保留态度，但在岸田表明不参选后，迅速转向积极准备。岸田提前一个多月表明不参选，给了其他候选人准备的时间，使他们在总裁选举公告日前顺利收集到所需的20名推荐人。

茂木敏充作为自民党的核心领导，负责党务，通常需全力支持现任总裁。如果岸田继续参选，茂木作为干事长就不得不遵循不出马的潜规则。然而，历史上曾有打破潜规则的先例，2012年，石原伸晃在谷垣祯一担任总裁期间破坏了这一惯例，导致他被视为“背叛者”。为避免重蹈覆辙，茂木在岸田表态之前始终保持沉默，以维护自己的声誉和党的团结。岸田不参选为茂木和其他候选人提供了机会，促使自民党内部活动迅速展开。

同样，林芳正和上川阳子也面临相似情况。这两人不仅是岸田内阁的成员，还都曾是自民党岸田派成员。在岸田担任首相并表现出参与总裁选举意愿的背景下，林和上川与岸田同场竞选几乎不可能。特别是作为政权“二号人物”的官房长官林芳正，他的职责是支持首相。林与岸田竞争在通常情况下是不可想象的。上川的情况也类似。即使她得到了岸田政权的“幕后推手”、自民党副总裁麻生太郎的高度评价，也无法越过派阀领袖参与总裁选举。

除了岸田不再参选为上述候选人提供了空间外，此次自民党总裁选举还有一个不同以往的显著背景——自民党内除了麻生派以外的其他派阀已经解体。过去，派阀通常被视为“总裁选举的选举机器”，其目的是推举派阀领袖为首相。一般情况下，一个派阀只会有一个总裁候选人。自民党内有意角逐总裁之位者需要派阀领袖的许可才能参选，而资历尚浅的年轻政治家若没有派阀领袖同意也难以参选。当然，历史上也有例外，如2012年町村派出现两位候选人。

如今随着自民党内派阀纷纷解体，这一制度性障碍已不复存在。这一变化导致原本属于同一派阀的多个候选人参选——林芳正和上川阳子成为原岸田派的代表，而原茂木派则有茂木与前官房长官加藤胜信的双双出马参选。曾隶属于二阶派的前经济安全大臣小林鹰之也决定参选。同时，过去曾参选的无派阀政治家，如自民党前干事长石破茂、经济安全保障大臣高市早苗及前环境大臣小泉进次郎，也在此次派阀解体的背景下顺利宣布参选，显示出这一“无派阀选举”的新趋势。

目前的9名候选人中，仅有麻生派的河野太郎获得了麻生太郎的许可参选。此次总裁选举之所以出现“无派阀”的新特点，则是因为岸田内阁长期面临信任危机，以及由此引发的一系列后果。

2024年自民党总裁选举的候选人 资料来源：由笔者根据议员主页制作。上述9名候选人将在9月12日公告、9月27日投票的自民党总裁选举中展开角逐。这是史上最长的总裁竞选，共持续了15天。

“个人编号卡”政策引发不满，岸田内阁滑入“危险水域”

在日本政治中，内阁支持率一旦跌破30%，通常被视为政权进入了“危险水域”，预示着政府的执政能力面临严峻考验。尽管短期内进入这一水域未必构成致命威胁，但若支持率长期徘徊在低位，政府垮台的风险将大幅增加，这往往成为政权更替的催化剂。

根据时事通信社的调查，岸田文雄政府在2023年8月的内阁支持率降至26.6%，在当时创政权成立以来最低。这一数据的下滑也引发了内阁不支持率上升至47.4%，显示出民众对政府的失望。此次支持率下降的原因，主要与岸田政权在数字身份政策上应对不足有关。以数字担当大臣河野太郎为核心的政府团队推进的“マイナンバーカード”（即My number card，个人编号卡）政策，因涉及国民个人信息的安全性问题，引发广泛关注与不安。近来频发的个资泄露和错误信息关联事件，让公众对该政策产生了强烈的质疑。

2023年6月2日，修订后的《个人编号法》正式通过，决定将健康保险证的功能整合到“个人编号保险证”中，原有的健康保险证将于2024年12月2日正式停止新发放。这一决定虽旨在简化医疗系统，但在国民的反对声中，政府不得不面对日益增长的信任危机。尽管国民对此政策有诸多担忧与批评，岸田政权仍在2023年12月22日通过内阁决议，将废除健康保险证的日期（停止新发放日）定为2024年12月2日。

因“个人编号卡”政策引发的广泛不满，导致自2023年8月以来，岸田政权的支持率未能摆脱“危险水域”，始终维持在30%以下。为应对公众对个人信息安全的担忧，政府于2023年6月成立了“个人编号卡信息全面检查总部”，并于2024年1月16日宣布点检工作已全部完成。然而，数字厅的报告显示，此次点检中出现的错误多达8395件，这进一步加深了国民对个人编号卡的疑虑，信任危机依然难以消除。

岸田文雄 视觉中国 资料图

深陷“危险水域”的岸田内阁与派阀解体

使已经处于“危险水域”的岸田政权的支持率进一步下降的，主要是2023年11月暴发的自民党派阀“政治宴会券”收入问题。该问题涉及部分收入未在政治资金收支报告中披露，涉嫌制造账面外的“黑金”，引发公众愤怒。该事件被称为“令和时代的利库路特事件”（编注：利库路特事件为发生于1988年的腐败丑闻，直接导致竹下登内阁倒台，后续影响更是在1993年终结了自民党长期执政的“55年体制”），严重损害了自民党的形象与支持率。

最初，岸田对“政治与金钱”问题未给予足够重视，导致应对措施滞后。在公众批评的压力下，岸田于去年12月7日宣布退出自己领导的岸田派，展现出改变的决心。最终，针对这一危机，岸田于2023年12月14日对政务三役（编注：即内阁各省正副大臣及政务官）及党内重要职务进行了大幅调整。

其中包括4位属于安倍派的内阁大臣、5位副大臣，以及党内干部，如自民党政调会长萩生田光一、国会对策委员长高木毅、参议院干事长世耕弘成等。这其中还包括政权的二号人物、内阁官房长官松野博一，以及经济产业大臣西村康稔等有影响力的政治家。这一系列措施意在重塑政府形象，恢复公众信任。

2024年1月19日，东京地方检察厅特搜部决定对自民党安倍派和二阶派当时的会计负责人进行无人身限制起诉（在宅起訴），并对岸田派的前会计负责人简易起诉（略式起訴）。对此，岸田于1月18日宣布解散他所领导的“宏池会”（岸田派）。这一派阀解散的潮流波及其他派阀，除麻生派外，其余派系纷纷考虑解散或调整形态。

然而，在“政治与金钱”问题的真相仍未明朗的情况下，自民党党纪委员会于4月4日对39名涉“黑金”议员作出处理决定。安倍派的众院和参院两位领导人——安倍派众议员领袖盐谷立与参议员领袖世耕弘成被给予“劝退离党”的重罚，下村博文、西村康稔、萩生田光一则被处以为期一年的“党员资格停止”。处理决定依据“黑金”金额，2000万至10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48万至96万元）的8名议员面临“停止党职6个月”，而1000万至500万日元的17名议员则被“戒告”。500万日元以下的45名议员（不包括盐谷、下村和西村）仅受到“严厉注意”处分，实际未遭到处罚。这使得岸田面临“未承担责任”的批评。

尽管岸田在处理过程中提及自身的责任，但最终他本人未受到任何处罚。结果，岸田内阁的支持率在2024年7月跌至15.5%，创下自2012年自民党重新执政以来的新低，而不支持率则达到58.4%。近六成的受访者表示不支持岸田政府，显示出政权的严重危机。

菅义伟 视觉中国 资料图

自民党经历内部混乱后菅义伟发难，“倒岸田”运动发轫

自2021年10月4日担任首相以来，岸田文雄的支持率持续低迷，早在2023年8月便跌破30%的“危险水域”。在一般情况下，低支持率的首相往往会面临自民党内部要求其辞去党首职务的“下台”行动。然而，在岸田政府下，直到2024年通常国会（第213回国会）结束之前，并未出现明显的“岸田下台”动向。

之所以如此的主要原因在于，自民党内部正陷入“政治与金钱”问题的巨大混乱，而岸田解散派系的决定进一步加剧了这一混乱。岸田派主要依靠自身的支持力量以及麻生派和茂木派，而其他派系并不完全在岸田的控制之下，且对岸田的支持力度也不一。尤其是，岸田必须密切关注最大派系安倍派的动向，同时，被岸田免去自民党干事长职务的二阶俊博所领导的二阶派，在岸田政权下并未受到优待。

通常情况下，“下台”运动是以某一派系为基础展开的，但岸田在2024年1月推动派系解散，导致麻生派以外的多个派系也随之作出解散决定，茂木派亦因出现脱离者而不得不改变活动形态。在这种背景下，缺乏“岸田下台”所需的组织基础，使得这一动向难以形成。

2024年6月23日，通常国会闭幕，随即引发了“岸田下台”行动的开端。随着自民党总裁选举临近，时机愈发紧迫。这一行动的首倡者是曾被岸田批评并在某种程度上被迫下台的前首相菅义伟。

菅义伟在6月23日的《文艺春秋》在线节目中，以及在6月26日出版的《Hanada》月刊采访中，再次强调岸田首相未对自民党派系的“黑金”事件承担责任。他在节目中指出：“岸田首相自己并未承担责任，至今未触及这一责任。”他提议2024年9月的总裁选举是自民党向公众阐释“改革理念”的最佳机会。在6月26日的采访中，菅进一步表示：“（岸田）首相应该对自己施加处罚，承担责任。”这实际上是对岸田不再参选的明确要求，显示出他希望岸田退位的立场。

到了2024年8月，尽管国会闭幕后在野党批评声音减少，岸田内阁的支持率略微上升至19.4%，但仍未摆脱“危险水域”。与此同时，不支持率高达53.6%，过半数民众依然表示不支持，岸田在即将到来的9月总裁选中再选的前景堪忧，甚至可能面临自1978年福田赳夫以来现任首相参选失败的尴尬局面。

为避免这一局面，唯一的出路被认为是选择“保有名誉的撤退”，即不参与总裁选举。最终，岸田突然于8月14日宣布不参选，这被视为他迄今为止的“最大惊喜”。这一决定迅速引发自民党内部关于新一任首相候选人竞逐活动的活跃展开。

当地时间2024年9月25日，日本东京，日本自民党总裁选举候选人的海报。澎湃影像 图

展望：“大热门”候选人小泉进次郎与总裁选举走向

在即将举行的自民党总裁选举中，最引人注目的候选人无疑是小泉进次郎。作为前首相小泉纯一郎的儿子，小泉进次郎拥有极高的知名度。9月6日，他在总裁选举的出马发布会上提出了“三大支柱”的改革议题，分别是“政治改革”、“无死角的监管改革”和“扩大工作方式选择”，计划在一年内落实这些大胆提案。

小泉进次郎在发布会上频繁提及“改革”，一共说了56次，并表示要“结束旧自民党”，这一表述不禁让人联想到其父亲小泉纯一郎曾高呼的“打破自民党”。他所提的“无死角的监管改革”更是与小泉纯一郎的“无禁区的结构改革”如出一辙。

小泉进次郎 澎湃影像 图

小泉进次郎43岁的年纪，正好契合此次总裁选举的“刷新感”主题。根据推荐人名单，众议院中有16名推荐人（包括1名旧安倍派、1名麻生派、2名旧岸田派、2名旧二阶派和10名无派阀议员），参议院中则有4名无派阀议员，这显示出他在脱离派阀色彩方面的积极姿态。然而，在这些无派阀的支持者中，有8人实际上属于前首相菅义伟的团体，使得“小泉是菅氏候选人”的印象愈加明显。

展望即将到来的选举，小泉预计将凭借“知名度”和“年轻”在其中扮演关键角色，外界对其获胜的可能性也普遍看好。此外，他在发布会上提及提前解散众议院举行大选，显示出他并不只是为这次总裁选举而战，更是在为随之而来的众议院选举做准备。

在“无派阀的总裁选举”背景下，小泉进次郎得以参选，并成为此次选举“刷新感”的体现。未来他是否能够结束旧自民党，重塑自民党的形象，令人期待。

（白鸟浩，法政大学研究生院教授。本文中文版由天津师范大学区域国别研究院暨欧洲文明研究院讲师王鹏飞翻译）